鹧鸪啼第30章   

齐湛不接受萧琬的离世，一意孤行坚持寻找萧琬的遗体，甚至连太子的薨逝也无瑕顾及。惠帝狠狠斥责了他，下旨命他回了京城。
太子丧礼后，齐湛便如同行尸走肉般整日躺在府里，对外称病，丝毫没有要为萧琬办葬礼的意思。
他坚信萧琬没死。
何欢看着齐湛这副样子，很是心疼。她还是头一次见齐湛如此郁郁寡欢。
齐湛一直是开朗的、不羁的，何曾这样抑郁伤怀过？
尽管她也很悲伤，却还是强撑着安慰齐湛。
虽然萧琬只与她短暂地相交几个月，但两人却情如姐妹，她这些时日也常常回想两人交往的点点滴滴。
她想起萧琬曾悄悄问过她一个问题：“你喜欢殿下吗？如果殿下以后做了皇帝，你愿意入宫为妃么？”
何欢当时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她自然是喜欢齐湛的，在齐湛把她赎出青楼的那一刻，齐湛就深深地埋藏于她心底。
但她自知身份有别，自己永远无法与齐湛并肩而立。所以她从未有过奢望，只盼此生能陪伴在齐湛身侧，便心满意足了。
她入府三年，齐湛始终以礼相待。
她知道，齐湛也是喜爱怜惜她的。只是，她不知道，那算不算爱。
她曾经刻意勾引过齐湛，齐湛却在紧要关头忍住了，对她说：“若我娶了贤良大度的正室夫人，才能碰你，不然只会误了你。”
新婚之夜，两人特意做戏试探萧琬。他们曾经想过萧琬会嫉妒，会愤怒，会翻脸，或者会伤心难过。但两人根本没算到，萧琬压根不在意。
萧琬的出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她在一次次的接触中，感动于萧琬的纯良率真豁达。
而齐湛，也在一次次与萧琬的对峙交锋中，对萧琬情根深种而不自知。
情根深种的从来不是王妃，而是殿下。
何欢也终于发现，齐湛对自己的爱意，与对萧琬的爱意，是有区别的。
齐湛对自己很欣赏很温和很包容，却对萧琬表露出各种要求，各种霸道，各种小性子。
那是丈夫对妻子的爱，那是少年一颗纯真炙热的心，是何欢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但是何欢一点不嫉妒。她觉得萧琬是位好姑娘，殿下也是位好男子。王妃如果能和殿下恩恩爱爱，白头到老，她也发自内心的祝福。
如今，她看着萎靡不振的齐湛，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搂住了齐湛。
萧琬当时没等到何欢的回答，却给了她自己的答案：“我再喜欢殿下也不会入宫为妃。我再喜欢一个人，也不能不顾自个，自个开心才是最紧要的。”
萧琬当时笑得粲然：“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
何欢摇了摇头，“王妃，你没有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萧琬又道：“我只知道你姓何，还没有问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何欢那时用手指在萧琬手心里写了一个“欢”字，萧琬垂眸看了许久，仿佛真的看到何欢写的那个字，又仿佛在记下这个名字。
良久，萧琬弯起唇笑了。
“真是个好名字。”
萧琬微微抬头，看向天边斜阳，鬓边的碎发随风飘扬，轻盈的发梢镀上了一层柔亮的光，连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何欢姐姐，我小字葳蕤。”
“取自于绿萝生葳蕤，缭绕松柏枝。”
“谁给你起的名字？真好听。”
萧琬轻笑：“我做梦梦见了母亲，她告诉我的。”
此时，何欢忍不住轻声呢喃出这个名字，齐湛听见了，微微一怔。
“你在叫谁的名字？”
何欢听见齐湛肯说话了，眼底流露出惊喜之色，遂答道：“殿下，这是王妃的小字。王妃梦见她母亲这样唤她。”
齐湛沉思不语，过了一会，他突然又问：“她都带你去哪里骑马？有没有去过西山？”
何欢想了想，摇了下头。
“没有，王妃没有带妾身去这么远的地方。”
齐湛没有再问，却突然坐起身，走到妆台边，打开妆匣朝里边看。
萧琬平时戴的首饰都还在，就连自己送她的那套头面都在。
难道自己想错了？萧琬那么爱财惜命，但凡想跑路，必然要把这些值钱的东西都变卖带走。
何欢见齐湛发呆，走到他身旁柔声问：“殿下，怎么了？”
齐湛又问：“你有没有觉得她最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何欢仔细想了想，又摇了下头。
齐湛一脸颓丧地又坐回床上，何欢坐到他身侧，柔声安慰：“殿下，妾身知道你很伤心，妾身也难以接受王妃的离去。可是，死者确实不能复生。王妃无论身在何处，都希望殿下保重身体好好活着，不是吗？”
齐湛沉默，死丫头死得那么干脆，存心是让自己不好过！
偏偏自己在她死前，还说了那么伤人的话，如今痛彻心扉，后悔莫及！
“殿下，妾身让小厨房炖了百果蹄，你要尝尝么？”
“百果蹄？”
齐湛蓦地抬起头，看向何欢。
“是，殿下要不要来点，你都一天没进食了。”
齐湛轻轻嗯了声。何欢心里暗喜，忙吩咐下人去布膳。
齐湛则走到书案前，展开萧琬送给自己的那幅画。
画里的风景很美，死丫头也不是一无是处，还是有点才华的。
齐湛小心翼翼地摩挲着那幅画，眼角似乎有些湿润。
他闭了闭眼睛，掩下心头那汹涌而来的悲伤。
他在心里一遍遍默念。萧琬，如果你没死，回来吧 。我以后再也不吃醋了，也不骂你了，哪怕不碰你都行。
他现在只要萧琬回来，留在自己身边就好。他已经失去了母亲，不想再失去自己的妻子。
齐湛将自己所有的小性子都发泄给了萧琬，是因为他信任萧琬，把萧琬当成最亲近的人，所以无所顾忌。却没有想到，至亲至疏夫妻，他的无所顾忌，伤害到了萧琬 。
陵州城。
落日余晖照耀着巍峨的城门，此时已是深秋，萧萧落叶纷扬落下，城门口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萧琬和顾川两人踏着破碎的黄叶，进了陵州城门。
两人入住了客栈后，萧琬坐在客房里发了好一会呆。她让长乐郡主见证了自己的死，成为了自己的证人，自己的死可以说板上钉钉了。
不知道齐湛知道自己的死，会不会获得解脱。
萧琬觉得自己这个王妃实在当的太糟了，总是惹齐湛生气。齐湛终于不用再忍受自己了，可以娶他喜欢的姑娘，生儿育女，过上正常男子的生活。
齐湛送给萧琬的衣裳首饰，她一件都没有拿走，拿的是永安侯府给自己准备的嫁妆。似乎只有这样，萧琬才感觉自己少亏欠齐湛一点。
有人轻轻叩门，是顾川。
“萧姑娘，咱们出去用晚饭。”
萧琬应了一声，推门走了出去。顾川眉眼含笑，边走边说：“陵州有家酒楼叫逍遥楼，里面的菜品酒水很有名，咱们去尝尝。”
萧琬似乎兴致缺缺：“随便吃点就行了。”
顾川侧头看她一眼，“是我自己想吃，萧姑娘就当陪我了。”
萧琬不再说话，两人骑马前往逍遥楼，半途中，萧琬突然道：“明日去买匹马吧。”
顾川垂下眼睫，低声应道：“好。明日我们一起去买马。”
逍遥楼依河而建，推开窗子，就能看到一轮皓月。河上飘着三三两两的画舫，画舫上挂满了风灯，香风卷着丝竹管弦和歌女的轻吟浅唱，不绝于耳。
顾川见她看得出神，不禁笑道：“一会咱们也去划船，好不好？”
萧琬倒是没拒绝，淡淡一笑。
顾川为她斟酒，介绍着美酒：“这是陵州有名的逍遥酿，萧姑娘尝尝。”
顾川曾听太子闲谈间提起萧琬酒量很好，千杯不醉，便默默记在了心里。鉴于太子言语的可信度，千杯不醉自然是假的。但是，他估摸着萧琬大约喜欢品酒，才特意点了酒。
只见萧琬端起酒杯，浅抿一口，点了点头道：“清香浓郁，回味悠长。”
实际上她根本没品尝出什么特别的滋味，所有的酒水，在她嘴里都是一种味道。但是为了不驳顾川面子，她便奉上自己对于酒水的统一评价。
顾川听到她这么说，心情甚是愉悦，又道：“这几道菜是逍遥楼的招牌菜，萧姑娘尝尝。”
对于菜品，萧琬自然是感兴趣的，拿起筷子便吃了起来，没有丝毫客套。
顾川见她吃得香，甚感欣慰。他特别喜欢看萧琬吃饭的样子，让他感觉格外宁静踏实。
两人用过晚饭，走着去了河畔，顾川借来一条小船，摇桨向河中心划去。
小船渐渐驶离岸边，萧琬坐得很端正，看着河面上那一艘艘画舫。画舫挂着珠帘，帘后人影绰约，灯火朦胧。
她总觉得这幅画面有点熟悉，自己以前好像经历过，难道自己以前也在河上划过船么？
顾川见她神色倦怠，便先打开了话匣子：“我在济河坐过船。”
萧琬缓缓看向他，顾川见她颇感兴趣，遂继续说道：“两年前，那日是上巳节，我从登州参加完外祖父葬礼，返京时途经济城。那日济水渡口很热闹，是一个姑娘渡我过的河。”
萧琬听了没什么反应，只附和道：“济城确实很美。”
她本是打算去济城的，在济水河畔买处宅子。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是。济城的姑娘也很美。那个姑娘，眉眼间与你倒有几分相似。”
顾川说到这里突然打住话头，轻轻叹了口气。
萧琬捕捉到顾川那一丝隐约的惆怅，心头微动，好奇地问道：“你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