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也小说txt第29章   

　　龚小秋被医护人员推进手术室那天，贺冬冬久违地挨了打。
　　周红一面打他的背，一面捂着嘴巴流眼泪，最后是被龚辛苦夫妇拉开的。
　　“孩子是好心，要是没有贺冬冬，小秋这病就耽误了。”
　　送到医院时，龚小秋发病的阑尾离穿孔只有一步之遥，再晚一点，就可能有生命危险。阑尾炎究竟会不会死人，贺冬冬也不确定，他只是不想让龚小秋带着恐惧进手术室。
　　在他心里，那是一个只有勇敢者才能取得胜利的地方。
　　周红坐在椅子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不知道贺冬冬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寻常孩子遇到这种情况，一定会想尽办法向大人求助，即便家长不在身边，也能找到其他人。可是贺冬冬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把突发急病的龚小秋放在后座上，就这样一路颠簸到了医院。
　　将近七公里的路程，任何一刻都有可能出现意外，她不敢细想。
　　这天晚上回家，周红决定认真地跟贺冬冬谈一谈。
　　“冬冬，你知道什么叫责任吗？”
　　“你和小秋都是未成年人，没有能力为彼此负责任，家长才是能够为你们负责任的人。”她尽量克制情绪，用平静地语气对他说，“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你应该怎么做？”
　　“送她去医院。”
　　“你应该向身边的大人求助。”周红纠正道，“让我们来想办法解决。”
　　贺冬冬既没点头也没反驳。他在想，龚小秋今天晚上要一个人留在医院过夜了。
　　丘山市人民医院从2011年10月起开始实行“无陪夜病房”，晚上七点以后不允许探视人员在病房内留宿，龚小秋所在的普外科病房便是试点之一。
　　她刚做完手术不久，只能躺在床上，晚饭也没吃，想到这，贺冬冬感觉胃里一阵酸热，好像没吃晚饭的人是他自己。
　　这天晚上，他破天荒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龚小秋站在秃头巨人的光溜溜的脑瓜上，做出立定跳远的准备姿势，打算从一颗巨人的头顶跳到另一颗巨人的头顶。正要起跳，听到贺冬冬站在下面大声喊她的名字，脚底一滑，顺着巨人的颅骨跌下来，摔在水泥地上。
　　贺冬冬连忙跑过去，看到龚小秋的膝盖蹭破了皮，正在流血，伸手进衣兜，摸出一只手机。
　　“你干嘛？”龚小秋仰头看他。
　　下一秒，一架直升飞机轰隆隆地从头顶来，搅起狂风，降下一条绳梯。
　　贺冬冬是被厨房里豆浆机的运作声吵醒的，坐在床上思索了一刻钟，终于意识到刚刚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
　　在此以前，贺冬冬从没做过梦。
　　“只要不是噩梦，问题就不大。”医生这样对周红说，“如果实在不放心，可以做个脑电图，看看大脑有没有异常放电的情况出现。不过这也只有在他做梦当下能看到结果，是要凭运气的。”
　　贺冬冬长到十四岁，统共就做过这么一次梦，想抓住运气可不容易。
　　周红跟医生聊得热络，扭头不见儿子，追到走廊，从尽头处的窗口往下看，见身穿深绿色T恤衫的贺冬冬正朝住院部大楼跑。
　　普外科1229号病房里人声鼎沸，五名住院患者，家属少说有十人，贺冬冬转了一圈，没见着龚小秋，一出门，见她右手高高举着输液瓶，迎面来，走路姿势和速度都跟平日里没什么分别。要不是身上穿着病号服，真看不出她是个昨天才做完手术的急性阑尾炎患者。
　　“昨天真要谢谢你，护士姐姐说我来的很及时，再晚一点可就不止切掉阑尾这么简单了。”
　　龚小秋坐在病床边沿，从摆在床头的果篮里拿出两只梨，一只递给贺冬冬，一只送进自己嘴里。
　　“这果篮是葛思蕴送来的，她今天上午来看我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自从放暑假，每隔三天葛思蕴就要给贺冬冬打一次电话，先是讨论学习问题，之后就是闲聊。大多数时候，贺冬tຊ冬只是听。
　　葛思蕴讲她参加钢琴比赛，托福考了108分，和校天文社的成员一起去省城见到了国家级期刊的总编辑，下周要跟爸妈一起去欧洲度假。
　　她一个人讲了快半小时，口干舌燥。
　　“贺冬冬，你的生活里就没有一点新鲜事发生吗？”
　　以前贺冬冬总是回答没有，昨晚破天荒说了龚小秋做手术的事。
　　龚小秋一边吃梨，一边无意识地荡了一下腿，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伤口很疼吗？”贺冬冬问。
　　她先是摇了头，而后又点头，咧开嘴巴笑，“疼很正常，不疼才奇怪。”
　　贺冬冬有些惊讶，昨天龚小秋死死抓住他胳膊摇头不肯做手术的模样跟眼前这个不把疼痛当一回事的女孩判若两人，他怀疑她有双重人格。
　　“我是怕死，又不是怕疼。”龚小秋解释道。
　　这跟贺冬冬恰好相反，跟死相比，他更怕疼，尤其是头疼。每次头疼病犯时，他都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像被一只钢铁人的手牢牢钳住，无法挣脱，恨不得抄起榔头将脑壳敲碎。幸好世界上还有止痛药这种东西。
　　龚小秋没吃止痛药，她说这是医院的要求，如果刀口恶化，能够及时发现。
　　“通过麻痹神经让人暂时脱离疼痛，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对此，她也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贺冬冬在病房里待了一个多小时，没见到有其他人来探望龚小秋。龚辛苦夫妇白天都要工作，即使女儿生病做手术，也不能成为他们请假的理由。
　　“我能照顾好自己。”说这话时，龚小秋的笑容有一丝落寞，看到家属围在病友身边嘘寒问暖，偶尔也会露出羡慕的神色。
　　回程路上，贺冬冬望着公交车窗外的街景，想起昨晚葛思蕴问他的话。
　　“贺冬冬，你喜欢龚小秋吗？你对她，好像跟对别人不大一样。”
　　贺冬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昨天在医院，龚小秋惨白着一张脸，捂着肚子拒绝医生为她做手术的时候，贺冬冬就在想，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代替她做这次手术。
　　“那如果换成是我呢？你也会想要代替我进手术室吗？”葛思蕴追问道。
　　贺冬冬感觉自己的太阳穴被钢铁人伸手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