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布庄全文阅读第18章   

　　沈曼越过一众舞娘，直直的望向中间那人。
　　那位舞娘，一双朱唇，双眸似水，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似乎能拧水来。她专心跳着舞，腰肢袅娜，娇媚无骨。
　　她终于转过身来，沈曼望着她熟悉的面容，心中生出无限复杂的情绪。
　　丽娘！
　　她前世的熟人。
　　青楼里钱三娘手下的一名舞伎。
　　上一世，丽娘原本风头正盛，哄得好几位客人对她看中。后来钱三娘把她被推到众人面前，她的容貌才艺略微胜过丽娘一筹。再加上她又是个新人，对于青楼里的客人来说，她当然比丽娘新鲜。
　　渐渐地，她便越过丽娘，成为了青楼中的头牌。
　　丽娘就嫉恨起她。每每看到她，便都要开口用尖酸刻薄的话挖苦她。
　　她心中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大家都被钱三娘操纵，同是可怜人，丽娘每每撒气到她身上，算是个什么事。
　　她烦不胜烦，便找了个机会教训了丽娘一会，自此让丽娘再也不敢招惹她了。
　　都说世人有几个不踩低捧高的，那青楼之中便是将人性之中的恶展现到了极致。
　　青楼之中明明都是可怜人，却从来不缺人心倾轧，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从来不缺落井下石的人，雪上加霜的事情。
　　她虽不与人交恶，但也碍了不少人的眼。
　　在冯晖与安乐定亲消息传来后，青楼中很多人都惊讶不已，毕竟之前冯晖对窈娘的心意真实诚恳，她们没有看不出一丝虚假，也都听过冯晖不日将为窈娘赎身的传言。
　　好些的，便是不闻不问或者冷眼旁观。
　　还有就像丽娘这种明面上就与她有过节的人，眼见她被冯晖背弃，心里难免快意。
　　背地里幸灾乐祸，见着她时更是嘲讽和讥诮，意图用言语使她难堪：冯公子根本没把她当回事，何谈把她放在心上，人家不过是逢场作戏、玩玩她罢了。一个青楼女子，身份低贱，不过读了几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认为自己腹有诗书，才华横溢，生出妄念，觉得自己能与冯公子情爱缠绵，天长地久。难不成她还天真的以为冯公子会为她赎身，再给她一个名分不成？
　　她那时尽管痛彻心扉，也只能笑着面对。
　　再后来，丽娘遇到一个富家子弟，那富家子弟喜爱丽娘，丽娘并不喜他，嫌他相貌丑陋、说话行事粗鄙。
　　富家子弟知道了丽娘的心思，却偏偏花费了一大笔钱财打动了钱三娘的心，将丽娘赎身带回家去。
　　丽娘心中虽不乐意，但人不由己，无可奈何，只能心中含泪进了他的家门。深宅大院，半妾半婢，忍死度日。
　　沈曼想起，上一世身在青楼，为取悦客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那是必修的技能。另外还得长袖善舞，精通行酒令、赌博、茶道，而且得能喝善饮，集高雅与低俗一身，以面对不同客人的不同需要。
　　最关键的事，什么事都必须听钱三娘的，包括吃喝，出门参加宴席跳舞奏乐，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她就像是一只被钱三娘圈养在笼子里的鸟，被钱三娘用线操纵的玩偶、傀儡、皮影，没有自我，没有灵魂，没有生命。
　　若是行事不妥、言语不当，骂一顿、饿一两天都是常事，这还算是好的。
　　坏的，有的打坏了脸在青楼里做更低贱的活计，有的被打死了，有的被钱三娘低价转手卖给暗娼，有的被钱三娘送人，像个货物一样多次转卖……
　　没有最坏，只有更坏的情况处境！
　　沈曼曾经向神佛许愿，愿这世间不要再有青楼这样的地方，钱三娘、王婆这样的人，但前世今生她似乎都做不了什么。
　　沈曼没有想到，这一世她还能见到丽娘。
　　但她帮不了她。
　　青楼的源来已久。青楼女子开设青楼本意就是通过出卖女子来赚取银两，这是一条捷径。沈曼希望青楼从此在世间消失，可也只能向上天祈愿，这不是她一个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前世她被于柏洲从青楼中救出来摆脱贱籍后才知道，原来钱三娘年轻的时候也是青楼乐伎，后来接客卖身。
　　青楼女子的下场根本不是王婆说的那样，能成功顺利从良的极少极少，寥寥无几。她们越是名声出众就越是摇钱树，青楼不把她们的血肉榨干榨尽，怎肯放过？像钱三娘就是姿色衰败后做了青楼妈妈。这些妈妈们深知青楼女子的酸苦不易，但职业身份让她们不仅不心疼同情，反而要利用自己的经验，变本加厉、肆无忌惮地在年轻女子身上榨取最大的剩余价值。
　　沈曼垂下头去，心情烦闷。
　　午宴过后，男子赏花作诗，女子们则是赏花作画。
　　一位小姐笑着对安乐说，“听说贵府上新得了几盆兰花，安姐姐可不能藏私啊。”
　　“哪里说得这样的话。闲坐无事，我们便一同去吧。”
　　安乐带着众人一起前去赏兰花。
　　兰花象征着高洁典雅，与 ‘梅、竹、菊’并列，素来受人喜爱。
　　走了一会，远远地便看到园中摆有三盆兰花，微风吹过，一股兰花的清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这兰花的花香清而不浊，甚是清雅。”一位小姐赞叹不已。
　　沈曼见到那三盆兰花的叶子又细又长，呈柳叶行，一条条叶脉清晰可见，看着朴素但绝不失幽雅。新长出的浅绿色的叶子，在墨绿色叶片的衬托下，显得格外青翠、鲜亮，又显得格外有生命力。
　　安乐骄傲地说，“养护这几盆兰花可花费了我不少的心思和功夫，单单这浇灌的水也只用湖水，就为了让植株更好的生长。谁让我如此喜爱兰花呢。”
　　众位小姐纷纷出言赞扬兰花，表示对兰花的喜爱。
　　“这三盆兰花的神清、色清、气清、韵清，着实让人喜爱。”
　　“兰叶修长劲健，油润光泽，那青翠颜色更衬的兰花清雅，真真是悬诸石壁而悠然自得，陈于庭堂而不卑不亢。”
　　“兰花清馨幽远的香味，沁人肺腑，使人陶醉。”
　　“兰花，不仅形体优美，气质更是高雅脱俗。兰花叶型优美，花瓣通体一色，洁白透香，纯真质朴。”
　　“兰花之韵，清新淡雅，幽雅高贵。恰似女子，纤柔淡约，优雅大方，彰显女性之美。”
　　安欣见沈曼没有开口说话，欲让她再次难堪，笑着故意说，“怎么不见沈姑娘说话？你对兰花有什么高见，说出来让我们大家听听嘛。”
　　沈曼纳闷，这姑娘怎么对她这么大的敌意。
　　今日在这迎春宴上多次难为她？
　　周围不少人听到这话，知道安欣今天有意要给沈曼不痛快。
　　有人用着一种怜悯的目光望着沈曼。
　　有人眼底流露出看戏的兴趣。
　　四周顿时没人说话，安静了下来。
　　安欣见沈曼还不说话，以为自己终于刁难住了她，便说，“沈姑娘喜欢兰花吗？”
　　沈曼无奈，只能笑着说，“喜欢。”
　　沈曼看向眼光时刻注意着她的安乐，有心让安乐知晓她的立场。
　　所以既不恼怒也不窘迫，笑着对安欣说，“我喜欢兰花。兰花幽香清远，不与桃李争艳，不因霜雪变色，绝无矫揉造作之态，更无趋势求tຊ媚之容。”
　　沈曼知道，安乐能听出她话中的意思。
　　众人顿时一怔，没想到沈曼会说出这一番话来。
　　有些往日与沈曼接触过的小姐，见她一副镇定从容的姿态，对她的好印象就会高出一层。
　　其他人也是暗暗心惊，对她刮目相看：不想沈姑娘一介商户，处事不光得体，内心如此自然洒脱，言谈间虽然清高却不孤傲。
　　安欣注意到其他人的视线都落在沈曼的身上，面上暗暗欣赏，脸色一变。
　　安欣本想为难沈曼，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没想到为他人做了嫁衣裳，让众人对沈曼刮目相看。
　　沈曼感觉到安欣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狠狠地扎在自己身上，恨不得她立刻消失。
　　安欣还再想开口说些什么，站安欣旁边的安乐用手拉住了她。
　　安乐用一种全新的、复杂的目光看着沈曼。
　　自己原本只是借邀请沈曼的名头将冯晖引来迎春宴上，并不是真的，也不曾想过要了解沈曼，沈曼此番话却让安乐觉得，自己不是很看得懂沈曼了。
　　沈曼竟然对冯晖无意吗？对刺史府的少夫人、富贵无意吗？
　　她似乎知道自己请她来迎春宴的意图，好像也知道自己喜欢冯晖，这话是在旁敲侧击地暗示她？
　　最终安乐暗含深意，慢慢地说着，“冰姿何必争时宠，丽质天生淡淡香。最是教人相思处，摇风独秀自芬芳。”
　　唉~
　　安乐这话……
　　到底听没听明白她的意思啊？
　　沈曼看的出来，安乐是个骄傲的女子。
　　也对，父亲是青州城郡尉，别人一辈子梦寐以求的，都是她从一出生就拥有的。
　　很少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所以，安乐面对每件事、每个人的时候都很从容不迫。
　　她这个人，应该是安乐的意料之外。这么骄傲的一个女子也会为情所困，现如今都会因为冯晖而注意到她这么一个小小的商人了。
　　上一世，沈曼没有与安乐见过面，但城中青州刺史家的小公子对窈娘情根深种，不日便为她赎身的流言，安乐想是也听到过的，但她还是选择嫁给冯晖为妻。
　　听说安乐冯晖二人成婚后夫妇恩爱。
　　这一世，她真的、真的不想掺和到安乐和冯晖中间去啊。
　　然后，沈曼听到安乐笑着说道，“为免诸位小姐闲得无聊，不如我们一人做一副兰花图，也不算辜负了这么好的春光，然后送到各位夫人处，让她们做个评判。”
　　安乐的声音温和舒心。
　　各位小姐又都是学识修养俱佳，胸有成竹，听到安乐的话，纷纷说道好主意。
　　安乐安排下人铺好一张又一张的宣纸，邀请众人描摹春兰图。
　　众人纷纷起笔蘸墨，对着兰花画起图来。
　　各府夫人听说了这件事忍不住笑起来，她们都是从姑娘时候过来的，懂得年轻意气，也不多说什么，喝茶聊天，静静等着她们画完送过来。
　　一位夫人说，“安小姐素来喜爱兰花，精心养育出三盆兰花，又画技精湛，她的春兰图想必惟妙惟肖。”
　　郡尉夫人坐在旁边，低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没有接话。
　　在场有几位夫人被这番话说的引起心中几分不快，自家的女儿哪个不是学识书画俱佳，但也没有将情绪表露在脸上，而是慢慢地看向自己手中的茶盏。
　　半个时辰后，大家纷纷停下手中的笔。
　　画被下人送到郡尉夫人处，请各府夫人来作评判，选出今日迎春宴上作画的魁首。各府夫人也是诗画俱佳，让人展开画作，一一看过，一边看一边做点评。
　　“这幅图中的兰花姿态婀娜，充满生意。”一位夫人看着沈曼的春兰图赞道。
　　“这一幅图上的兰叶潇洒舒展，穿插有致，花瓣随意点簇，疏散俏丽。”
　　这是安乐的春兰图。
　　“这一幅图重写叶, 淡点花，融入了书法的笔意，心思别致。”
　　这是赵小姐的，城中一位文官的女儿。
　　最后由青王妃出面点了安乐的《春兰图》为画中第一，点了冯晖的《无华》为诗中第一。
　　郡尉夫人身边的侍女来到小姐们所在的花厅内，“众位夫人都看过了，称赞各位小姐的才学甚佳，画的春兰图惟妙惟肖，栩栩动人。”
　　众位小姐都有点紧张，有的握住手帕，屏气凝神。
　　侍女接着说，“经过一番讨论，青王妃点了安乐小姐的《春兰图》为画中第一。”
　　沈曼注意到有几位小姐面色带有不喜，似有不服，心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对于这样的结果毫无意外，安乐的春兰图是作的极好。她今日参加席会的目的也算达到了，还有意外之喜。
　　到了这时，迎春宴便结束了。
　　各府夫人带着小姐向主人辞别。
　　沈曼也跟着连忙告辞离去。
　　沈曼走时并没有注意到，冯晖将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一直看着她没了身影才收回。